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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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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日晚些,便有侍女領華軒去了客房。獨立的院落,同樣花壇水榭,離姐姐青縭院子不遠,穿了長亭便是了。鏤空雕了檀木花窗,入目便是大片高矮山石與瀲灩清波。

華軒卻嫌了這院中煩悶,水中昏暗見不得半點靈性,山石卻也是他方尋來堆在這池邊做個假山,毫無生意。那侍女模樣生的不錯,也有幾分姿色,舉手之間倒是個進退有度的模樣,可那水靈靈一雙珠子偏就轉去了一邊。這般明顯的無禮,華軒便也不理她,強拉了小燈,不過轉眼便失了蹤跡。

這侍女,並不是尋常的下等侍女,慣看了達官貴人的刁難,也自有一番對付手段,卻不料這女子竟給她玩起了遁形,險些將她下頜驚了下來。初時,她只當是一個不慎,這兩人便落了水裏去。張口欲喊,眼珠兒咕嚕嚕轉了兩圈,便袖手觀了冷旁。

空蟬,翠柳,那空蟬自顧鳴著淒切,那翠柳,倚瀾照著娉婷。十指蔻丹輕揮,撥開三分暑意,指尖輕撚著一方錦帕,是鴛鴦戲水的式樣。帕上沾染了些香粉,輕擦去鼻尖那顆並不存在的灰塵。眼中氤氳起一絲水汽,心中默算到了百來數,方才啟唇嗚咽起來。

“這花真漂亮,姐姐你知道它叫什麽名字麽?”侍女話未出口,芳唇半掩,連帶掩了眉間尷尬。華軒手中拈花,桃紅花瓣重疊嬌美便如桃花,花下莖葉卻是高潔堅韌一如竹節。

“小姐......”

“姐姐,這花真漂亮,簪在發上,倒是更艷了,”華軒兀自將這似竹似桃般的美麗花朵別在眼前女子鬢角,斷了她口中言語,“只是,姐姐,這紅色夾竹桃美則美矣,卻是劇毒,莫要見它漂亮,輕易拌在菜肴裏吃了去!”

花汁染了素帕,勾了點彩,印下點點斑駁。似突地想起什麽,侍女揉了眼睛,腳下那一片鏡湖無波,咬破了舌尖,她分明記得,那水中分明曾是一片紅衣飄渺,搖曳水中,不消片刻便沈了下去!

冷汗浸透了衣裳,額前一滴冷汗粘了碎發貼在面上,那侍女匆忙去擦,指尖那蔻丹猩紅,是新染成的瑩潤,如今卻勾結著陽光紮了自己的眼。口中只是說道:“這天也忒熱了些,老夫人吩咐了,小姐若是熱了,便與我們這些下人說,奴婢便給您從地窖中取些冰來,去去暑。”

“是麽?我還受得住。”如今正是艷陽,二人便在這太陽底下一路聊著,也不見華軒何時喊過熱。華軒畢竟是火狐,生來便與火焰為伴,雖抵不上鳳凰一族高貴堅毅,也不該便被這凡間暑熱襲了。

“小姐若是沒了其他吩咐,奴婢便退下了。老夫人說了,晚間給小姐設了家宴接風,奴婢晚些再來叨擾。”說著,侍女福身退下。

唉,真可惜,華軒心中暗嘆。一丸白色丹丸自華軒手中滾出,白玉一般,便在華軒手中捏碎,化了粉末灑在水裏,不消片刻,便已盡皆入了魚腹。這可是妖界用來裝載法術的藥丸,一丸便只能裝下一個法術,若不是華軒不會幻術,才不會用來裝幻術,才不會只用來裝幻術呢!

真可惜,居然用在了一個凡人身上。稍稍有些好奇,她剛剛看見了什麽,所謂境由心生,竟能讓她嚇成這樣。

“小姐,那人都不曾告訴我們她的名字,我們如何去尋她?”小燈見那女子背影消失,便連氣息也是漸行漸遠,方才開口問道。只是語氣之中仍是孩子氣十足。

“她......只是說說客氣的,別太當真。”

事實上,這二人只不過是眼下見了方才說說,轉眼便又玩到了一處,早忘了這麽個人的存在。

鏡中,女子花容,鴉青色鬢邊那朵紅粉更是開的比人嬌。取了胭脂抹在臉頰,輕點絳唇,眉間花鈿則是取了艷紅五葉梅,細細描畫蛾眉。銅鏡之中,那女子笑意盎然,正取了銅黛描繪著眉間峰巒,貝齒輕扣,露出笑來。

這一位,正是領著華軒去了院中的那名侍女。

畫著,畫著,停筆竟落下淚來。那淚,一路滾花了妝容,她卻笑得恣意,一如鬢邊那開的恣意的夾竹桃花。眼角鉤露一絲狠厲,狠狠摘下那花兒,便連梳的一絲不茍的發式,也在這動作中散亂,鬢邊淩亂發絲,頰邊冷淚不曾拭去,顯出幾分落魄。可是這樣的女子,卻咬著銀牙,充斥著怨毒,生生將手中嬌嫩花瓣碾揉成汁水。

一只虎斑貓兒,繞著女子腳邊撒著嬌,跳上她膝蓋。這女子便笑了,就著已然被花汁染成紅色的手指逗弄著貓咪,更將花瓣碾成的碎末餵給貓兒吃。貓咪聞著香甜,舔著主人纖指,將自己原本便是紅潤的小舌染得鮮紅。

不過盞茶功夫,女子清晰的感受到懷中貓兒的顫抖,她抱緊了它,感受著生命的流逝,在它的身上。

“二夫人,我忍了你這麽久,這回可是你逼我的!”

這位二夫人,想來定是青縭無疑。

斜陽餘暉,落在眼中,映照出漫天錦繡繁華,悄然融入火紅之中的青藍,無論明暗,熱烈的燃燒著,散發著最後一縷餘熱。天空落下一片潔白雲彩,雲上那人俊秀清瘦,清冷中眉宇間是孤獨無助。

華軒驚坐起,再一眼,那一輪紅日已然沒入天幕之中。

“小姐,老夫人來人,喚你去赴宴。”華軒藏在假山洞中,斜倚了一方石壁,小燈尋不見,便繞著院子叫她。

小燈音色軟糯,伴著微風裊裊婷婷,絲絲滑入耳中。華軒應了,腳下踏蓮而出,那連微微沒入水中,卻連半片鞋面也不曾沾濕。

“小姐,這是蓮上舞?”小燈身後是一眾沈府丫鬟,前來請華軒入宴的,語氣之中無不艷羨。

相傳蓮上舞,便是在夕陽沈入遠山,或舉了花燈,或承一方月色,於荷塘之上,借微風輕拂荷香裊然,身段勻婷,一襲紗衣飄然,如人間仙子。踏著流水蓮蕊,沾得衣帶鞋襪盡是仙氣杳然,舉手投足間皆是一派高潔聖然。

這一朝,人間崇尚歌舞而非詩歌,婦人習得一身舞姿飄然,方才是一方才女,若是自小研習詩歌,吟詠兩句,便是被說成失足婦人。更有甚者,若是一家富貴家中女兒不會歌舞,便被認作失德,若是另一家中女兒舞姿冠絕天下,憑了名頭,便是家中潦倒,亦能謀得一門好親事。

華軒想要辯解,著並不是所謂蓮上舞,卻是巫女之舞,當配巫女之歌。心中卻想著,這些人知曉了巫女之舞,必然是要問起巫女為何物的,想著解釋又是一樁麻煩,華軒便懶得去解釋了,只稍稍頷首應了下來。

一眾丫鬟心中更是欷歔,若是自己會這舞,又何須在這大戶人家做這番雜役!要知道,傳聞之中,蓮上舞早已失傳,唯有一舞相似,名喚“掌上舞”,便是人在巴掌大的一小塊地方起舞翩躚。

只是,掌上舞哪有蓮上舞輕盈仙意。

一眾人等,說說笑笑走走停停,到了老夫人這處,已然是掌燈時分。一路上,華軒也從這些丫鬟口中得知了些有用信息,便如,姐姐三年前入這沈府,以富商之女的身份,嫁給這沈家二公子做了正房,然而三年間並無所出,老夫人一早便想著給這位“姐夫”娶一房填方,其中,大家最看好的,便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,青珞。

華軒並不知道青珞是誰,只是憑空覺著這名字與姐姐挺般配,比自己更像是一對兒姐妹。青縭與青珞,華軒這名兒倒顯得突兀了。

屋中燭光亮如白晝,更兼了微風,直晃得人眼暈。一張圓桌,坐了不足十人,皆是垂目,上來兩三冷盤,想來不曾開席。不遠處,隔了一人,青色華服,雍容有度,卻一眼冷刀劈來,自然是恨鐵不成鋼的青縭。

華軒嘆息,唇畔染上輕笑,便又是之前妖界之中那無可挑剔的巫女殿下。眉目低垂著,眼中神色難以察覺,口中喚得禮貌,上前向沈府老夫人告了罪。舉止間皆是大家風度。

老夫人華發繞了滿頭,滿是皺紋的臉上,不是慈愛,是莊嚴。她抿著唇,繃著臉,眉目之間滿含著精明,不像個上了年紀頤養天年的老太太,卻是個人老了,去閑不下心的,她的眼中明明藏著尚未完成野心。只是,此刻的她便是抿唇,不茍言笑,也不能讓她年輕半分,她還是那樣蒼老,這張滿是皺褶的臉,只會變得更加衰敗。

擡起有些坍塌的眼皮,自眼縫中擡起目光看了華軒,漏風的嘴裏傳來蒼老的聲音:“坐吧,都是自家人,不用客氣。”是那種從喉嚨縫裏擠出來的聲音,細弱之中混雜著沙啞。

華軒莫名覺著,這位老夫人時日無多了。

雞爪一般的手掌拄著拐杖,右手無名指上的一枚祖母綠戒指,在燭光之下盈盈閃著油綠的光芒。老夫人,低聲嘆道:“開宴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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